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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i7] 子守歌

Lyndol:

他早就习惯了在走廊里同死神搏斗,在他还是七濑天的时候。

死神有时提着灯,有时举着长镰,有时形状模糊,根本看不清楚。但天知道他是同一个死神,是来带走陆的那个死神。他们是老朋友了,从天记事起,夜晚就同他在一起。死神有死神的武器,天也有他的。球棒,输液架,有时情急仓促,只抓来了床上的枕头。他还没开始抽长身高,舞台上的话筒架拔到最长,能高过他的头顶。而他的眼睛在夜里灼灼发着亮,守住死神的必经之路,绝不会后退一步。

他们又见面了,连招呼都不用打。他们交换一个眼神,就算简短致意。马上就进入战斗。

纵使武器寒怆,他们也真刀真枪地打。陆咳嗽一声,镰刀就在天的皮肤上剜出一道刺痛。陆粗重地喘气,恐惧的魔法就污染天的心。他很累了,手腕越来越重了,眼皮也马上就要合上了。可是仅仅一门之隔,陆就在身后熟睡。死神永远和他一样强,他这样相信着:只要他稍微松懈,死神就会化成黑色的烟雾,钻进陆的门缝。于是他又强打出了一丝精力,汲自永恒的泉。那泉水只有浅浅的一点儿,但是永远不会枯竭。

他们另有个默契:战斗必须无声无息。要是死神没法战胜他,没法把陆带走,那他也不应该吵醒他。

门后陆微弱的平稳的呼吸,是天一个人的战歌。


九条天仍旧睡不好。

住进了大房子里,也仍旧会在梦里回到陆的房门前头。死神仍然在那里,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,看见天,就问他:你又来做什么?他答不出。于是死神从大袖子里掏出两盒果汁,递给他一盒。他们靠墙蹲下,一言不发地一起喝起果汁。

这太滑稽了,和一个大黑兜帽罩起来的死神一起,蹲在已经没有法定亲缘关系的弟弟的房门旁边,把吸管插进橘子果汁的纸盒包装里。天想着。陆不在他的房间里,陆在医院里,特护病房。他的病情在可控阶段,死神不会去那里找他。

喂,你什么时候走?他问死神。问出口了又后悔。要是死神从这儿离开了,会溜达到陆那边去呢?

死神奇怪地转过头,兜帽下该是眼睛的那片空洞,黑黝黝地望着他。

你才是,什么时候走?

死神反问他。


通勤时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,天总是忍不住要扭过头,看看车里是不是一个他最熟悉的红头发。可是又怎么可能看到救护车里的人呢?他只能看到,有的时候,死神坐在车顶,看见了他,朝他挥手。

喂,别看了,不是你弟弟。

有时死神还会好心告诉他。

那一刻的死神,竟恍然让他有种可以信赖的错觉。

但那终究只是错觉。发高烧的那一天,他梦见自己在台上,在无数欢呼喝彩声中,在光芒万丈中,汗水都变得温暖晶莹,所有看着他的人都幸福快乐。唯有七濑陆,他的弟弟,在人群里,不解而怨恨地瞪着双眼,然后开始气喘。陆那样剧烈地抽搐,在全世界的幸福欢悦里。死神在陆的身边,用黑色的袖子蒙着他的双眼。死神仍旧是那副无所谓的,仿佛从不用认真工作,只是在对他戏谑的模样。一手把陆搂在怀中,另一手还举起樱粉色的扇子。

不给我来个飞吻吗?死神对他滑稽地笑。

音响震碎天的心脏,聚光灯为他燃起火刑。

数万人里,竟没一人看见他的恐惧。

从来只有他一个人,连陆都不是他的盟友。从来只有他一人,孤零零面对那个死神。


梦里的演唱会终场了,他一路飞奔,扔掉他的头饰,繁复的衣装,耳环和戒指。他气喘吁吁,浑身汗透,回到陆的房门口。死神仍旧在那里。死神仿佛从不离开那里,仿佛专门等候他的狼狈。

你弟弟已经不在这里了。死神用他的手杖,扑扑地在陆的门上叩了两下。陆的房门应声打开了,书本整齐地码放在架上,成对的福神摆件陈在空荡荡的桌上。陆的床是平整的,没一丝睡过的痕迹。

你弟弟不在这儿了。死神重复了一遍。所以,你不用再往这里来了。

死神又从袖子里掏橘子果汁了。

他已经十八岁了吧,和你一样大了。他也要出门去工作了。他的嗓音不输给你,他也要上台唱歌。会有一样滚烫的灯光,像照着你一样照着他。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他,就像爱你的人一样多。也会有人,像你一样记惦他,照看他。

——所以呢?难道有人照顾,他就不会发作了吗——有人爱他,他就不会死了吗?

天打掉了死神递过来的纸包装。果汁落在地上,碎成鲜橘色的一片。

死神低头看着地面,惋惜着那片浓稠的香甜。

你这家伙啊。就算你弟弟有你照顾,又如何呢?就算呆在家里永远不出去,他就能活得跟你一样长吗?

——只要他还回到这个房间里,我就会守在这里。

天咬着牙,眼里有怒火,像童年时,最初同死神战斗的那些日子。

只要我在这里,我就会永远抵挡住你。哪怕从没有人理解我,哪怕陆也会讨厌我。直到有一天我自己倒下。

死神仍旧摇着头。

他在黄昏和浮起的灰尘里,嘲笑他的愚昧。

九条天,你不懂。我已经很久不需要跟着七濑陆了,他现在已经离我很远了。我还在这里,不是因为他会死。我在这里,只是因为你还在害怕……


天猛地睁开眼。

往医院的窗外望去,整个城市灰蒙蒙的。而TRIGGER的演唱会几小时后就要开始了。天洗了脸,吞了一把药片,一个人溜出医院。没有人注意到他:他苍白的样子让他看上去遥远陌生。

等出租车时,他无意望了一眼站亭的玻璃。玻璃里没有广告,像镜子一样光洁明亮。那里映出一个无往不胜的九条天,和一个九条天从没有战胜过的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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